拜讀詩人李敏勇於十一月二十六日《星期專論》「文學心靈,自由榮光」一文,同感於李先生對於林榮三文學獎優勝者的期許,對台灣文學的期待,以及李先生「因為『自由』的意義在台灣特別值得重視、追尋」數語之深切。
一如同文所言,台灣缺乏主體性的歷史構造,在殖民體制下,經歷日本化及中國化的強力移植,戰後台灣作家慨嘆由日文到中文,文學語言跨越的時代困境,但敝人深以為,對這樣的困境描述,與李先生對於戰後台灣文學兩個球根傳統(日文新文學傳統、中國流亡來台的新文學傳統)的認知,其實並不整全。
李先生提及台灣本身的新文學傳統在戰後被長期壓抑,直到一九七○年代鄉土文學論戰後才逐漸復權,但事實可能不止於此:直至今日,「貨真價實」的台灣文學傳統,都還未見天日,也未見發揚,而且少有人聞知。
就以李先生所舉「俄羅斯文學三巨人」之一的詩人普希金為例,李先生提及普希金、托爾斯泰與蕭洛霍夫糅合了歐洲文明與北方大地,交織著藝術與革命國度的文學光輝,但有多少人意識到,詩人普希金,是俄國第一個「母語詩人」,在普希金之前,俄國文學界普遍崇尚法語,以法語寫作,認為法語是比自己母語更好的文學語言,而接受法語教育的普希金,卻在用法語寫作一段時間之後幡然醒悟,毅然決然地以被人所輕視母語,成為把俄文推上文學舞台的先驅,為「真正」的俄國文學開展了滂湃大河。
當喬叟和莎士比亞用英文創作小說及劇本的時代,英文被視為粗鄙的口語,當但丁不用當時「獨領風騷」的拉丁文,而使用其母語義大利文寫作《神曲》時,被其時人所恥笑,但如今真正被尊榮為「英國文學」、「義大利文學」、「俄國文學」經典的,絕對不是以拉丁文或法文等其他外文做為媒介的,無庸置疑,一國一地的文學,必然是以「英文」、「義大利文」、「俄文」這些當地母語所創作,即使這些語文在創作當時,是一度被看輕踐踏的庶民語言。
台灣明明有著源遠流長的母語文學傳統,其發軔甚至還早於中國的五四白話文學運動,1924年賴仁聲的短篇台文小說,同年林茂生用台語創作劇本;1926年鄭溪泮的長篇台文小說,陳能通、周添來、陳添旺、杜雪雲等人,早在二十世紀初期,就已經用這塊土地的母語,採詩、小說、劇本、散文等型式,開出為數眾多的「台灣文學」道地花朵,無奈這樣的聲音,並不被殖民權威下的學院主流所重視,一般學者,不但對這個文學傳統一無所悉,甚至還要無知地問道:「有台灣文學這種物事嗎?」
「有台灣文學這種物事嗎?」如果我們持續忽視這塊土地上各種母語日漸消亡的危機,繼續把資源投注在中文的發展,把錢灑在國內外的中文教育及研究,阿Q地與中國爭奪世界華文的主導權,卻不肯稍微轉眼看看氣息微弱,但始終在夾縫中綻放、吐蕊的「台灣文學」,那麼,敝人絲毫不以為當今所謂的「台灣文學」,會有被世人所重視,並站上世界舞台的一天。
不是嗎?誰能想像俄國人把普希金的「法文作品」奉為珍寶,誰能想像英國人因著「莎士比亞的法文劇本」來感到驕傲?台灣人哪!你以為沒有母語只是少了一種溝通的工具,事實上,你所喪失的,是整個文化與族群的寶貴資產,以及追尋自主文學的未來之路!
(同文投稿自由時報自由廣場,經修改後刊登,以上為投稿所撰之原文)
1 comment:
哎喲!原來有這樣一篇好文刊出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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